出 山
一个细雨蒙蒙的深夜,刘坦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他是医生,对他来说,深夜打扰是常事,所以,他毫不迟疑,将大门拉开。
从门外进来4个人,借着灯光看清,为首一人名叫耿锐青,年近6旬,后面两个年轻人,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,上面躺着一个粗布军装的年轻战士,战士不时发出阵阵呻吟声。
刘坦然惊问:“锐青叔,这是怎么回事?”
耿锐青说:“县大队与鬼子在河东遭遇了,卫生员处理不了,只好送到你这儿来了。”
刘坦然一听,二话没说,点上自己特制的桅灯,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。他仔细察看了战士的伤势,立即开始动手术。好在这位战士伤的并不重,只是肋骨的几根软骨被子弹擦伤,其它部位并无损伤。敷好药后,战士不再呻吟,此时几个人才放下心来,对刘坦然麻利的动作,娴熟的技术深为钦佩。
刘坦然包扎完,将耿锐青拉到一边,悄声问:“锐青叔,我知道你没大事不会轻易来,你一来,准有大事要说。”
耿锐青虽年近6旬,身板却异常硬朗,宛如40多岁的壮年,如今是衡水县城北第一个基层政权——第三中心村的村长,他一拉刘坦然的肩膀,笑着说:“侄子,还真被你猜对了,我正是为你而来。”
叔侄二人从无间隙,刘坦然说:“锐青叔,有话你就快说,你说得慢了,我心里都堵得慌。”
耿锐青说:“贾县长让我来动员你,请你到大麻森开办医院,名义上是民间医院,实际上是我们的后方医院。”
刘坦然瞅了瞅另外两人,耿锐青说:“无妨,都是咱们县大队的战士。”
刘坦然不明原委,问:
“锐青叔,为什么到大麻森去办医院?”
耿锐青说:“这是县委、县政府研究决定的,大麻森这个地方群众基础好,交通方便。再者,眼下斗争形势趋紧,离敌人近的地方,反而更安全,炮楼里有我们的眼线,一有风吹草动,会及时通知我们。这样的大事,你思量思量,临来时,贾县长叮嘱我不要催逼你,想通了便去,想不通不要去。”
刘坦然心里一热,拳头攥得紧紧地说:“为了打鬼子还有什么好商量的。这事我心里憋了有些日子了,组织上看得上我,没说的。”
耿锐青知道刘坦然是血性汉子,只是考虑到动员他为八路军开后方医院是掉脑袋的事情,这样的大事,恐怕要费一番周折,想不到答应得如此爽快利落,他动情地用双手扳住刘坦然的双肩说:“坦然,大叔最愿听的就是你这句话,你到底不愧为刘家的好儿男。”
刘坦然也动情地说:“锐青叔,你这般年纪,还为抗日东奔西忙,就冲叔这股子精神,我也不能吐半个不字。”耿、刘两家乃是通世之好,刘坦然是耿锐青看着长大的。他的心性、品格,耿锐青了如指掌。刘家是历传几代的中医世家,刘坦然自幼跟父亲在乡里行医,心地淳厚,性格开朗,急公好义,行医中,从不以钱财为念,只为别人祛病疗伤,再加上医术高明,态度随和,深得父老乡亲的喜欢和爱戴。正因为他对坦然了如指掌,所以他才敢动员坦然出山工作。
这样,衡水县第一家抗日医院在大麻森村诞生了。
医院是简单的,简陋的除了几件简单的手术器械与中草药橱子,再无它物。医护人员很少,只有尚未成年的儿子和临时动员请来的彭福巨、彭占义等人。不过,刘坦然凭着祖传的正骨的绝艺,顽强地将医院支撑起来。
干爸爸
1941年秋的一天,县大队从冀南军区转来了一名叫吉田的日本伤兵。
刘坦然一听是日本伤兵,眉头立即皱了起来。抗日县长兼县游击大队长贾殿阁知道他的心情,边开导边笑着说:“这一回,冀南军区首长有指示,我们不但要给他治伤,而且还得治好。”随后,便讲了共产党、八路军对敌政策,讲了争取更多的日本士兵参加反战同盟,促使日本帝国主义早日灭亡的道理。一席话,说得刘坦然豁然开朗,拍着胸脯说:“贾县长,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,你放心好了。”
吉田是个年轻士兵,但由于日军法西斯宣传与毒化,对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根本不相信,一连几天,不吃不喝,只求速死。刘坦然上前为其察看伤情,他不仅不予配合,反而唔哩哇啦一通,乱叫乱跳,再加上语言不通,更增加了工作的难度。但刘坦然不急不躁,他反复思虑:日本人也是人,他们天生不是强盗,只是在当权者的强制下,被迫到中国行凶逞威,我不信一个年轻的人便只会寻死,不珍惜自己的生命?做了饭菜,刘坦然亲自端到吉田面前,为了使其去掉戒心,他夹起菜先尝第一口。一次、两次……终于,吉田被这种诚挚的行为感动了,开始进食。刘坦然让人把饭菜尽量做好些,用打手式的方式询问吉田吃得如何?想吃些什么,不愿吃什么,感动得吉田眼里噙满了泪水。
由于吉田开始时拒绝治疗,再加上疗条件所限,吉田的伤口感染了,浑身高烧不退。这时候,刘坦然毫不犹豫地用嘴一口一口为他吸出脓血,又连夜遣人到外地求购药品。在他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,吉田终于康复。在分别时,吉田跪下给刘坦然磕头,满含热泪用生硬的中国话说:“你的,爸爸的一样,我的,你的儿子,八路军大大地好。”
此情此景,刘坦然也感慨万千,同他依依惜别。后来,吉田参加了由觉醒了的日本士兵组织的反战同盟,与世界人民一起站在反对法西斯的共同战线上。
四条新棉被
1942年,日军在冀南疯狂展开了四二九大“扫荡”,在冀中展开了五一大“扫荡”,整个华北大地充满了血雨腥风。
衡水县处于冀南与冀中的结合部,不是敌人“围剿”的重点区域,相对而言,这里较之硝烟弥漫的主战场清静了许多。这时候,冀南、冀中的许多党政军机关干部从日军的“围剿”中突围出来,来到衡水隐蔽。同时,许多伤病员也随之送到衡水隐藏冶疗。一时间,衡水东、北、西三面远离县城100多个村庄成为这些抗日干部和伤病员的掩蔽所、后方医院。
每天夜晚,都有伤员送到刘坦然的小医院里来,刘坦然恨不得多生出四双手、八只眼睛来。
有的战士被子弹打断了胳膊大腿,骨骼复位后需用夹板将其固定,让其生长愈合。做夹板需要木板,板没有了,刘坦然便让人拆自家的柜板,柜板用完了,实在没有办法,刘坦然急中生智,让手下人用土坯垒成夹墙,为骨折的伤员来固定大腿。这方法还真有奇效,有的伤员就是在这种土打土闹的方式下愈合了,翘着拇指称赞刘坦然先生的土坯夹板管大用哩!
残酷的斗争形势,敌人的严密封锁,加上伤病员的增加,使药品、器械奇缺,疗治更加困难。一天夜里,冀南军区又接连送来一批伤员,包扎时,一医护人员发觉药棉没有了,报告了刘坦然,刘坦然一惊,急得眼里直冒火,冷不丁冲着身边的儿子说:“咱家里不是有四条没盖过的新棉被么?快取来!”
儿子被他问懵了,不解地问:“啥棉被?这事儿我娘可能知道。”
“对、对,快去叫你娘!”
儿子叫来了母亲,刘坦然急忙让妻子把四条新棉被翻出来,拆开,掏出里面的棉絮让人放到锅里去蒸,然后浸上酒精当药棉使用。妻子看他急得风风火火的样子,也哭笑不得,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四条全新的棉被全掏成了两张皮。后来,棉被里的棉花用完了,刘坦然让家人掏了两件新棉衣,才解了燃眉之急。这样一来,使得儿子们冬天都没有穿上新棉衣。
伤病员到医院只是完成急救措施和接骨,然后分散到周围村庄的堡垒户中治疗养息。这样,除了新伤员进行抢救治疗外,刘坦然和手下几名医护人员还要轮流到周围村庄查看、换药,时间紧张得一天只能睡上三四个小时,有时只能吃一顿饭。本来,刘坦然体型胖大,熬得久了,人便瘦了一圈儿。别人担心把他的身体拖垮了,他反而恢谐地说:“这样倒好,减轻了我的负担。”
这段时间里,刘坦然治疗的伤病员不下400人之多,回民支队的受伤战士、吕正操将军的部队战士都接受过他的治疗,大家齐声称赞刘坦然是一位和蔼可亲、接骨技术高明的医生。
临危不惊
虽然敌人内部有我们的抗日眼线,医院可以及时受到自己队伍的保护,不过,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,仍时刻受到敌人的威胁。一次,县公安队副指导员高凤轩被机枪打断了腿,正在接受治疗。突然,放哨的人前来报告:一股日伪军突袭大麻森村,正接近村口。刘坦然顿感情况紧急,若不及时把高指导员转移出村,后果不堪设想。可高指导员伤势较重,无法走动,用担架抬或人背,定会暴露。在这紧急关头,刘坦然与人把高指导员抬放在一辆大车上,车上盖满柴草,由高凤轩的警卫员充当车把式,自己跟在车后,大大方方地出了村。敌人见状上前盘问,刘坦然坦然应对不露声色,骗过了敌人的盘问,从容地将大车驶进了高梁地。还有一次,刘坦然正给冀南军区的20多名负伤战士治疗,敌人的“扫荡”部队扑来,刘坦然带领医院的医护人员在县委、县政府的帮助下,将伤员转移到更为隐蔽的马家庄,返回搬运医疗器械时,途中与敌人遭遇,鬼子举着闪着光的战刀逼问:“你的,大大的八路?”刘坦然从容不迫:“我的,八路的不是。”敌人又连吼几声,刘坦然始终面不改色,从容对答。敌人见问不出破绽,又见他不象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,便将他和抓来的群众一起送往深县县城。路上,刘坦然心想进了鬼子的巢穴,自然没有好果子吃,横竖一个死。瞅个敌人不注意,一头钻进了庄稼地跑了回来。敌人在后面放了两排枪,子弹贴着他的耳根子飞,没有打中他。他常说,为了抗日,我这一百多斤早豁出去了!
在抗日战争时期,经刘坦然医治过的伤员数也数不清了。1946年1月,河北衡水县人民政府将他的医院正式命名为“坦然正骨医院”。
——摘自《河北革命风云录》